在悉尼,一群年轻的华人表演者正在借助单口喜剧,为观众营造社群,唤起归属感。
在Burwood的一家小酒吧里,王艾琳正在用她在中国东北长大的故事来逗笑观众。“我心想,‘这姑娘真的能打我?’”王艾琳用她的东北话讲述了一件童年往事,然后轻蔑一笑,“我去,她真能。”
她一度演出了尴尬的神情,随后,观众们哄堂大笑。
今晚是一场开放麦单口喜剧演出,由新兴喜剧厂牌 Wildland(前身为 On the Road,简称 OTR)主办。像王艾琳这样的演员正在试演他们的新文本。
有时,观众会爆笑不止;有时,他们会心一笑;而有时,他们陷入沉默——这是所有喜剧演员最害怕的时刻。
不过,大多数时候,观众都能欣赏这些段子。他们主要是在悉尼生活的中国人,在笑声中,他们找到了归属感和属于自己的社群。
链接社群,庆祝身份认同
单口喜剧在中国仍处于发展阶段。2012年,随着上海东方卫视播出的喜剧节目《今晚80后脱口秀》爆红,单口喜剧开始走入大众视野。
此后,杨笠、付航、小鹿等一批知名喜剧演员相继涌现,全国各地也陆续出现了数百家小型喜剧俱乐部,热门演出的票价甚至可以与演唱会相媲美。
然而,在悉尼,中文单口喜剧仍属未开发领域。2024年10月,在从悉尼大学商学院毕业后,王艾琳创办了自己的喜剧厂牌。“我想找一个能做中文单口喜剧的地方,但当时悉尼没有这样的平台……所以我决定自己来做。”
自厂牌成立以来,Wildland已签约七位喜剧演员,他们定期参与演出,并由团队进行推广。这是悉尼多个新兴中文喜剧团体之一,正在逐渐受到本地华语观众的欢迎。其他团体还包括“吐逗”和“悉笑”等等。
做中文单口喜剧不仅仅是为了博人一笑,更是华人社区建立联系、庆祝文化认同的一种方式。
许多中国人下班后聚在一起,听同胞讲述那些充满文化特色的段子。“你也可以听到大家聊生活中的各种事,”观众之一的Scarlet说,“这就是归属感的一部分。”
打磨表演
今晚,王艾琳不仅登台表演,还担任主持人。她密切关注着观众对表演的反应。
演出结束后,演员们围坐成圈,讨论剧本修改。王艾琳的带来观众的反馈能帮助他们调整那些观众反应不佳的段落。通过不断打磨剧本,最终呈现的效果才能达到最佳。
2023年,中国单口喜剧经历了一次震荡。当时,知名喜剧团体“笑果文化”的一位演员在一场线下演出中,用军事口号形容自家狗跑得快。该言论被现场观众上传至网络,引发广泛争议。
该演员被无限期停演,公司也遭到调查,并被罚款1470万元人民币(约合200万美元)。事件引发了关于喜剧边界、审查制度及其在中国社会中角色的讨论。整个行业几乎陷入停滞,原本每年播出的喜剧综艺节目也被取消。
演出在2024年逐步恢复,但在中国做喜剧仍面临诸多挑战。例如,演员必须提前提交演出剧本,内容需由演出场地所在的文化和旅游局审核通过后方可演出。
在澳大利亚,喜剧剧本无需审批,但 Wildland 团队仍会进行审查,剔除任何触碰“红线”的内容。这些红线包括种族歧视、反社会行为以及抄袭。演员们自觉遵守这些规范——他们希望喜剧能挑战边界,但不希望伤害他人或破坏社区。
回到Burwood的酒吧,尽管听不懂台上的笑话,讲英文的酒保仍不时转身望向舞台。或许有一天,这个团体也会尝试用英文表演?尤其是因为这样市场会大得多。
“也许我们会试试,”王艾琳说,“但中文确实是我们的主要发展方向,因为我们想表达海外华人的声音……我们也热爱中文,因为(这种语言)有很多可以表达的东西。”
笑对人生
Rolla 登上了Burwood的舞台。2024年10月,当时22岁的她还是演出观众席中的一员,在看完一场演出后萌生了尝试的念头,于是报名参加了表演。
Wildland 的许多演员都是这样开始的。友好的氛围和较低的参与门槛,让人们更容易迈出尝试单口喜剧的第一步。而开放麦环节则为每个人提供了登台的机会。
这对喜剧厂牌来说也很值得,因为每位演员都会带来自己的观众群,有助于建立Wildland的粉丝群体。
Rolla 被她的喜剧同行戏称为“微醺派”的表演者,因为她大多数时候说话缓慢,表情呆呆的。仿佛她还没完全睡醒,或者在上台前喝了酒似的。她在表演时看起来毫不在意,但事后她解释说,她的大多数故事都源于现实生活中的愤怒。
脱口秀成了她表达自我的方式,一种对她所目睹和经历的不公进行反击的方式。
“[例如,]我谈到了我的前男友,那是我真实的感受,”她说。“我认为女性在这个社会中仍处于劣势地位。”
通常,一段剧本从最初构思到登台演出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。今晚,Rolla 尝试一种新方式,将她的舞台形象从“微醺派”的角色转变为愤怒的学生。
但观众的反应平平,Rolla 感到失望,因为她知道自己还需要再次修改剧本。在观众反应和做自己之间做选择时,她知道自己会选择观众。
这场开放麦演出共有十位演员,其中只有两位是男性。Rolla 说,在女性创作者众多的地方,她感到自由。
“去年 [中国电视] 播出了两档喜剧节目:一个是《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2024》,另一个是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。我更喜欢后者,因为它的导演和总编剧都是女性。并不是说女性一定比男性做得更好,但我在节目中看到了更多情感。”
那么,在悉尼做一名讲中文的女性喜剧演员意味着什么?“意味着一种可能性,”Rolla直视着我,回答道。
接下来呢?
今晚的演出大约有二十位观众,但只有十人购买了门票,其余的是支持她们的朋友和家人。低成本利润、加之依赖自然发酵的宣传效果以及缺乏赞助意味着利润微薄。
但 Irene 依然保持乐观:“海外市场现在非常稀缺,而澳大利亚对华语喜剧的市场需求也在持续增长,”她说。
“[但]我能明显感觉到情况正在逐渐好转。虽然进展缓慢,但趋势在稳步上升。”
Wildland 主要通过口碑和社交媒体进行宣传,尤其是在中文社交平台上。观众 Scarlet 是在小红书上看到一篇帖子后才来看演出的。谈及在悉尼邂逅志趣相投的中国年轻人时,她说:“我觉得中文脱口秀也是我们寻找‘同伙’的一种方式。”
当 Irene 思考她希望这个厂牌一年后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时,她的表情变得严肃。
“我希望我们厂牌里至少有一位演员能被悉尼的人记住。是谁并不重要,我希望大家能记住她或他。”
回到 Burwood 的酒吧,当她以一段话为表演画上句号,观众报以掌声。“今天是开放麦,所以质量参差不齐。如果没达到你的预期,不要在网上骂我们嗷。感谢大家的包容!”
有些观众在现场笑出声来,因为确实有些人的段子不太好笑,观众心里也清楚。但在远离中国大陆的地方,笑声是连接社区的绝佳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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Xuefei is completing a master in Communications and Journalism at UNSW Sydney. She is passionate about cultural storytelling and gender equality, with a strong interest in feminist journalism and cross-cultural reporting.